这个问题太刁钻了——说轻了显得敷衍,说重了又怕揣测圣意。
他谨慎地回答:"老奴愚钝...只觉少年人血气方刚,为红颜一怒也是常情。"
"常情?"嘉靖冷笑一声,"陈恪若是莽夫,朕早把他打发去边关喂马了!"他突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吕芳脸上,"这小子精着呢!欧阳必进是严世蕃的侄子,打他就是打严党的脸!"
吕芳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忽然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陈恪这顿打,既是泄愤,也是政治表态!(陈恪:我没有,你别乱说。)
"主子爷明鉴万里。"吕芳深深叩首,"只是...此事恐怕不易了结。欧阳家与严府关系匪浅,陈侍读又与严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精舍内重归寂静,只有嘉靖的指甲轻轻敲击紫檀木榻的声响,节奏如同催命的更鼓。
良久,嘉靖突然开口:"人不是没死吗?"声音轻描淡写得像在讨论今晚的月色,"不是什么大事。"
吕芳刚要松口气,嘉靖却又道:"但朕也不打算放过陈恪。"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这小子近来功劳太大,正好让他长长记性。"
吕芳立刻会意:"圣明无过于主子爷。只是...该如何处置?"
嘉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朕想看看,那些恨陈恪的人会怎么出手。"他踱回榻边,宽大的道袍袖口扫过吕芳的头顶,"严党、清流、裕王...让他们先动起来。"
吕芳深深伏地,掩饰眼中的震惊,皇上这是要...坐山观虎斗?
"老奴明白了。"吕芳的声音平静如水,"主子爷是要借此事看看朝中各派的反应。"
嘉靖轻笑一声,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案上的钧窑茶具:"吕芳啊,你可知道钧窑为何珍贵?"
吕芳一怔,随即答道:"因其'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全凭天意。"
"不错。"嘉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陈恪就是朕扔进朝堂这口大窑的一块泥坯。朕倒要看看,经过这场火,他能烧出什么花样来。"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道道银栅。
吕芳跪在光影交错处,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不是因为这秋夜的凉风,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嘉靖的用心。
皇上不是要保陈恪,也不是要罚陈恪,而是要...炼陈恪。
"主子爷圣明。"吕芳重重叩首,额头在金砖上磕出轻响,"老奴这就去安排。"
嘉靖摆摆手,重新拿起《庄子》,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闲谈:"去吧。记住,朕什么都不知道。"
吕芳倒退着退出精舍,轻轻带上雕花木门。转过回廊,他立刻挺直了佝偻的背,脸上的谄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平静。
"来人。"吕芳的声音低沉威严,与方才判若两人,"去告诉冯保,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外传。"
小太监领命而去。吕芳站在廊下,望着那轮将满未满的明月,突然想起陈恪那张总是含着笑意的脸。
"小子,"老太监无声地自语,"是福是祸,就看你的造化了。"
夜风吹动他雪白的鬓角,带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这座紫禁城里的明争暗斗,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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