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马甲听到动静抬头,似乎认出来人正是在车站抓他的季秋寒,浑浊的双眼顿时迸发出恶毒的恨意。
“我操.他.妈的—!怎么是你?!”
季秋寒黑衣黑裤,整个人像隐没在门口的一片阴影里,他闭了闭眼,似乎不想因为男人的“面容”而受到影响。
他走近,从外套内口袋干脆地掏出一张照片,对着审讯椅上的人问:
“看清楚了,认识他么?”
“呸!!臭条子老子给你卸的胳膊装上了么?!当时就该炸死你,草——!”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支骨节森白的手直接从后拽住黄马甲的脑袋迫使他以最大程度的后仰,季秋寒将手里照片伸到他眼前。
“我再问你一遍,你见过他么?”
季秋寒手里的照片的像素很差了,像是十几年前很老式的监控器里截图下来的,照片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回头,关键是,他的形容轮廓竟和此刻坐在审讯椅上的黄马甲有七八分的相似。
“——妈的!警察打人了!有没有人管了!这群狗娘拉——呃啊!!”
黄马甲倏然痛呼一声,那只手的主人拽起他的头发,紧接着毫无预兆,直接向审讯桌砸去,头骨撞击沉重铁桌,一声沉重闷响,黄马甲眼前一片晕眩,脑浆都震的晃荡。
季秋寒粗暴地拽起他的头,迫使他的眼睛看向那张照片,声音冷的让人寒毛直竖。
“听着,我可以再陪你耗七分钟,像这样问你十四遍,但我更希望你可以好好配合我,这个人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知道答案。看清楚再回答我,你认识他么?”
察觉到额头似乎有热流流下,黄马甲被面前青年陡然可怖的气势吓到,他慌了,但眼睛只往那张照片上晃了一眼,就已经忍不住在心里骂娘了!
真他妈的邪门了!
他进局子后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拿着这张破照片问他了!
“…妈的都说多少次我不认识他!天底下跟老子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跟老子有关系?!个个都跟老子是兄弟?!”
黄马甲忍不住破口大骂,他扯着头发去看季秋寒,这一看差点给他吓得当场尿湿了裤子。
因为青年也正在看着他,
季秋寒站在在背后,弯着腰,毫无血色与温度的脸颊离他很近,最瘆人的是那一双漆黑无比眼珠子,漂亮简直像是假的,从深渊里长出来,此刻正森森考量一般地盯着他。
黄马甲颤着滚动了下喉结,觉得眼前的青年真比死人还可怕,他吞了口水,磕巴道:
“…我…,我真不认识他,没、没见过,草…,你放过我…,…”
韩进靠在外面,略有惆怅的吐出一口白雾,他的脚边乱扔着一地的烟屁.股,虽然隔着一堵隔音颇好的墙,但那边猛然一声痛苦的惨叫,仍然穿透墙壁,闷闷的。
时间还差三分钟,动静却停了,
门锁一动,是季秋寒关门出来。
素日里冰冷的一张脸,此刻好像连人气也没了,死气沉沉的,瞧着让人发寒。
韩进将手里倒好的热水递给他,
问:“他怎么说?认识么?”
季秋寒摇了摇头:“不认识。”
韩进想,都这样了,估计是真不认识了。
韩进也曾听他爸提起过当年那桩轰动一时的5.23重案。
提起时,这个当了三十多年的老警察就说从没见过那么灭绝人性的凶手,他绑架右诱拐了整整三十六人,并且在受害者生前以极其凶残的手段折磨他们,最后还残忍的将他们的尸体肢解的七零八落,全部扔进了院后挖好的大坑。
这里面唯一一个在“万骨坑”没有找到一个块残肢断臂却被警方确认死亡的死者,就是季秋寒的亲姐姐,季夏。
因为,季秋寒说她死了。
季秋寒是当年新闻标题上:“最幸运的第三十七的”,没错,他作为5.23案唯一幸存者,在历经三十三天的人间地狱后,被解救的他患上严重的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他选择性的失忆了。
他忘记了在那三十三天里发生的一切,他唯一记得的只有季夏的惨叫。
而警方这边唯一的证人线断了,事发又在十六前,凶手极为狡猾,加之当时刑侦技术落后,现在警方手里掌握的除了在当时监控里捕捉到的一张凶手么照片就什么也没了,茫茫人海,仅凭一张照片追凶,无异于大海捞针。
季秋寒喝了口韩进递过来的热水,眼神终于恢复点生气。
“…抱歉,给他弄的有点惨,给你添麻烦了。”
“这点算什么?那畜生手里最起码整残了五六个小姑娘,都才十来岁…妈的!这种人渣脑袋给他剁碎都不亏!他们几个也没跑了…!”
季秋寒没听清韩进后来跟他说些什么,他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他像个提线木偶般走出看守所,
而吊着他的线,在刚才被黄马甲那几句不认识全剪断了,他毫无依托,等上了车,刺眼的阳光照的他眼皮一片滚烫高亮,季秋寒才觉得胳膊腿重新是自己的。
扔在副驾上的手机一亮,是备注“兰姨”的人发来的短信。
“小寒,晚上回家吃饭。”
第10章“红色”
S市是经济金融前列的一线直辖市,李国毅作为S市公安局副局长,级别已然位至副厅,如果官运够好,退休前荣升上市委副书记也不是不可能。
银色的凌志刚驶进环境优美的别墅小区,门口的警卫员看见是他,直接就放行了,季秋寒把车停进车库,就按响了门铃,不出三秒。
“小寒!快让我看看瘦了没有?”
开门的女人优雅美丽,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上下,她随意挽了发髻,姣好的面容看见他更是焕发光彩。
一旁的保姆笑着说:“夫人刚才就花园里望你半天了,也就被李局说了才进屋里来等。”
“没瘦,是兰姨应该吃胖点,”说着,季秋寒手伸进外套内口袋,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绅士献礼般捧到女人面前:
“献给国际著名舞蹈家贺兰女士,学生在国际上得了大奖,老师自然功不可没。”
季秋寒神情是少见的柔和,为了逗女人开心,他还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限量的,我叔可不懂送这个。”
漂亮精致的项链对任何年龄段的女人来说都有着致命吸引力,尤其是这份实在太称心如意的礼物还是她自粘养大,引以为傲的孩子送的,
女人开心地在门口就试戴起来,满意的抚了一下胸前的钻石吊坠,又说他:“你又乱花钱,”
季秋寒不在意,他细心的给女人整理发丝,笑道:“…还行还行,也就三个月工资,兰姨多给我做几顿好吃补补就行了。”
“净贫,哪次少着你的嘴了?这次特意给你做的麻辣牛肉,剁椒牛蛙,辣椒都是托我四川的带过来的,”
贺兰笑着在他背上轻拍一巴掌,看季秋寒眼神一路似乎在往后望,明然的说道:
“他呀,就爱拿那个局长的架子,这是等你去书房找他呢,小寒,我听你叔说你这次遭了处分,到底出什么事了?”
季秋寒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我先过去找叔。”
李国毅的书房在二楼,季秋寒在门外面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等脸颊恢复点血色,才推门进去。
常穿梭在各大会议决议上李局长,此刻正背着手站在落地窗边,刚毅国字脸上的神情比开会时还要肃穆三分,
季秋寒挺直了脊背,稳步走到李国毅身边,低头认错道:“叔,我错了,上次拐卖案的抓捕行动我不应该决策冲动,我知道错了。”
可他的道歉却听的李国毅一下恼了,抄起手里的报纸就怒火而下的抽他:
“你知道错了?!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趁我在国外出访,你给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你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冲动行动!在车站炸弹爆炸的后果你想过么?!你是第一天当警察么?!”
报纸卷在脊背上抽的皱褶变形,但比起江湛的皮带来说可未只是挠挠痒,季秋寒站的笔直,一点没动。
“我错了叔,下次不会了。”
显然一卷报纸也起不了惩戒作用,李国毅干脆扔下,然而让他真正恼火的不是他回来后下午秘书跟他汇报这件事。
李国毅沉着声问:
“你下午去哪了?”
听他问话,季秋寒的眼睛一抬,随即又垂落下去。
看来去看守所的事还是没瞒住。不过黄马甲被他砸成那样,伤口都在头脸,看守所那么多人,就算韩进想帮他瞒,估计也难捂上所有人的眼睛。
他只得实话实说:“去了看守所。”
李国毅被他那副无畏的坦诚气的再度深吸一口气,“行!,翅膀硬了,我教训不了你了!”
李国毅转身在房间里寻找趁手的工具,找了一圈,老刘送的镇纸是半个文物,砚台摔人太重,藤条早两年就让老婆藏的不知踪影。
最后他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抽出一个鸡毛掸子,两下抡在季秋寒背上,劈头盖脸的骂道:
“你倒是不撒谎!私自审讯殴打犯人?!拉着韩家那小子跟着你一块胡闹!简直胆大包天!!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人家状都告到我这儿来了!多少人巴不得你犯错,你倒好,去他们眼前犯?!”
体制内人际关系本来就复杂,况且局里明着暗着不少人都眼红他的晋升速度,季秋寒承受背上的痛,可最近他一直在失控不是么?
看季秋寒不说话,李国毅又狠狠抡了一下,他军人出身,这一下力道重的直接抡的季秋寒措不及往前踉跄了一步。
“给我站好了!”
季秋寒迅速站回,身姿比刚才绷的更加笔直,俨然成了标准军姿。
“我看你就是等着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呢是吧?胆大妄为!目无法纪!!纪律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看看你干的这些还像个警察干出来的事么?!”
李国毅的怒火万丈,显然和手下的力道成正比,他每骂一句鸡毛掸子就狠狠往青年背上抽一记,一次比一次更重,站立的军姿毫无支撑点,季秋寒只能咬牙保持,他不敢动分毫,背上已然一片火烧火燎的疼痛。
李国毅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了,下午他回国,在听完秘书跟他汇报的季秋寒最近一桩桩失误和甚至严重的越线行为后,他手里落桌的茶杯震天响,连一旁秘书都吓了一跳。
李国毅重重抽了最后一记,斥道:
“晋升那条罚不了你就干脆给我停职!停到你重新给我学会怎么做一个警察开始!学不会,干脆你这警察也别当了!”
“叔,!我…,”
季秋寒心中自知对比他犯下的严重错误,“三年不得晋升”这种轻描淡写的惩罚都是李国毅帮他压下来的,他知道下午在看守所的事做的实在太过急躁张扬,其实从看守所出来,待神志稍微恢复后他就后悔了,冲动不止给自己带来严重后果。
但也许是“不当警察”这几个字对季秋寒的冲击力太大,他的神色明显慌了
“叔…,!下午的事情我不该瞒你,是我做事太冲动,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我不能不做警察,!我不能…,!”
“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国毅点的更盛的怒火打断,重新抡起的几下力道是恨不得把手里的鸡毛掸子打断,
“现在公安局是你说的算吧?!你想殴打犯人就殴打犯人,无视命令不听指挥!!要不干脆我也听你安排吧!”
“不是,!叔,我…”
季秋寒被斥责的哑口无言,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无可推卸的错,他垂下眼睫,嗓子喉咙滚了两轮,才干涩道:
“…对不起叔,刚才是我态度不好,可我忍不住…,我真的忍不住,一看见那张脸,我就…,”
季秋寒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哽在了半截,他眼皮颤动了两下,似是不可控制地闭上了眼睛,这张冷白的脸遮住了最后的黑色,就像小时候的那段时光,他也常常这样垂着眼。
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
李国毅再大的火气也被眼前青年如此模样一瞬间抵的堵涩难痛,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
年久的回忆沿着缝隙涌上来。
彼时他还是刑侦一队的队长。
纵然身经了不少手段残忍的凶杀案,但这次5.23连环杀人案现场的惨烈程度,仍然大部分参与行动的老警察都止不住噩梦连连。
工作汇报写的心情沉重,李国毅拿上烟,路过一扇窗时,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很瘦,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肩胛的骨头顶着单薄的衣服凸出来。
李国毅记得这个孩子,是在五天前的行动里他带队解救出来的,5.23惨案一共死了三十六个人,他是那间房子里唯一的幸存者。
可男孩却偏偏什么都忘了,他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关于在那间平房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像是被刻意删除了记忆。
只有第一天,一个小警察给他看了那张监控里截下的凶手照片时,男孩浑身抖筛,喉咙里甚至发出类似怪物的痛苦嘶鸣。
从那以后,没人敢去再刺.激这个孩子。
姐弟俩地母亲早亡,父亲在在出事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李国毅和贺兰一直没有孩子,鬼使神差的,他把这个男孩接回了家,晚上加班到深夜,贺兰慌张地打来电话,说那孩子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医院里的大夫说了很多名词,大意是孩子是精神受了极大刺.激之后而产生的癔症性失明,是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带来地并发症,这是一种难以有效治疗心理疾病。
言语间得知他们并非孩子的父母,又含蓄地表示这种病需要进行长期的心理治疗,费用高昂,效果却不能保证。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在医院的走廊,贺兰抱着双眼失焦的男孩小声地哭,而他满脑子都是那天他带队冲进房间的一幕,人间地狱。
年幼的季秋寒整整失明了两年。
在那两年里,这个总是发呆沉默的男孩也总像现在这样,安静的垂着眼,心理医生一次次的来,引导着问他,
“现在呢,你眼前能看见什么?”
而每次的答案都一样,
“红色。”
第11章“我们回家。”
颇为沉默的晚饭结束之后,季秋寒去厨房里切水果,保姆想要帮忙,被他婉言谢拒了。
客厅,贺兰担忧地望厨房里的季秋寒。
“你们两个天天都那么忙,好不容易才抽空一起在家吃顿饭,你打孩子做什么?!”
gu903();“他做的那些混账事不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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