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满寺僧众噤若寒蝉,唯有昙摩罗睺当众摔碎调色琉璃盏,厉声呵斥:“三界无安,犹如火宅!”
“就因这一句话啊。”竺法安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被投入大狱。然而三个月后……”老僧突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谁也不知道那天狱中发生了什么。
昙摩罗睺神秘消失,只留下狱卒支离破碎的尸体,和墙上用鲜血写就的诡异文字。
“他写了什么?”
“佛说众生平等,可汉家浮屠只渡龙椅不渡饿殍。十方诸佛——皆可杀!”
竺法安话音至此,手中捻动的金刚子念珠突然凝滞,仿佛堕入了无间泥犁。
殿外忽有风穿堂而过,供桌上的长明灯剧烈摇曳,将老僧布满沟壑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在那诡谲的光影中,他原本慈悲的法相,却恍若壁画中褪色的忿怒明王。
皆可杀三字从老僧齿间迸出,重重砸在青砖地上。
顾昭只觉得似有冰铸的金刚杵,正沿着他脊柱的三脉七轮缓缓游走,每过一处要穴,便激起一阵刺骨的战栗。
原来地宫中的壁画就是昙摩罗睺自己所画,建宁元年,正是第一次党锢之祸的时候。
莫非,是他在狱中接触到了那些党人领袖,才有了这整个计划?
想到地宫和罗汉堂里的布置,冷汗骤然浸透了顾昭的脊背。
一处昭示轮回业报,一处暗含普渡众生。
莫非这昙摩罗睺,就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菩萨,要以修罗手段行菩萨之道?
不对,旋即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此人不可能是地藏,否则自己哪里还走得出那地宫。
然而……
以党人领袖们慷慨就义时的刚烈血勇为引,用他们横尸殿前的凛然正气作笔,将忠魂的赤胆熔铸成墨,生生淬炼出壁画中那尊地藏法相。
这般手段,哪里是寻常的江湖筹谋,此人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为何?
顾昭的目光缓缓扫过三十二尊金身罗汉,心中豁然开朗。
难怪壁画中不多不少,恰好是三十二个亡魂。
他屈指轻叩青砖,金石相击之声在罗汉堂内荡起阵阵回响。
“大师可知,这罗汉堂下,还有一座地宫?”
啪的一声脆响,竺法安手中念珠应声绷断,菩提子四散滚落。
老僧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袈裟,声音仿佛从尘封的经卷中渗出。
“施主所言,莫不是建宁年间用佉卢文记载的秘档?”
他忽而仰天长叹:“自永平求法以来,白马寺历代营造图录皆以佉卢文书写于桫椤木牍。然此等文字早已成绝响,如今世间所存者,不过三百余字符……”
老僧俯身拾捡散落的佛珠,每拾一粒,都似揭开一层尘封的记忆。
“当年能通晓全篇者,唯有监院师兄。去岁腊八,他译完最后半卷《犍陀罗营造法式》。当夜竟在藏经阁中坐化。佛前酥油灯未灭,译稿却已焚作青烟。”
日光穿透格窗,在顾昭衣襟上投下符咒般的斑影。
他凝视砖缝间的暗金梵文,心中雪亮,好一个杀人灭口的毒计。
既然话已至此,他索性将地宫中的布置和盘托出,只是关于地藏法相的部分仍是装作不知。
最后,他抬手指向那些金身罗汉,一字一顿。
“地宫大师不知,情有可原。但这些罗汉金身之内,封存的尽是党人遗骸。此事,大师又当如何解释?”
手机版阅读网址:www.77kk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