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她说：“十八岁生日快乐，乔可离。”

乔可离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坚强，直到此时此刻。她并不喜欢过生日，一向从简，从一开始的蛋糕到后来的长寿面，甚至最后变成了一个鸡蛋。

乔可离已经很久没有过生日了。

生日只是一个日期，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

梁晓雨带着头，为她唱着生日歌。

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乔可离跟随着祝今禾的步子一步步靠近那个三层高的蛋糕。

有些无所适从。

“不是你过生日吗？”

“谁过生日过三天，”祝今禾笑笑，“不过也算是一起过了，后天你肯定不来我家。”

“许愿许愿。”祝好双手合十，一脸慈爱地看着她俩，“一人三个愿望。”

“下次你俩也要来陪我过生日。”沈惟念气鼓鼓地说，“我也要和今禾姐姐一起许愿。”

乔可离抿唇，当作没听见这话缓缓闭上了眼睛，飞快许了两个愿望。祝今禾敷衍地嗯了声，然后许完愿睁开眼睛。

当蜡烛熄灭，客厅灯重新照亮。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爽朗的笑声——

“听我家念念说蓓蓓今天过生日？怎么提前了也不叫我们。”

然后又是一道女声——

“这我要是不来，成干妈的不对了。”

很快一对中年夫妻从门外走了进来，女人穿着长筒靴跟很高，男人怕她摔跤还特意搀扶着她。

能够从两人的行为举止看出他俩很恩爱。

“乔可离？不是蓓蓓生日吗？”

秦念君的目光从客厅中央移开，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那个戴着生日皇冠的陌生女孩身上，倏尔一笑，“幸好我听说你同学来多准备了几份礼物。”

乔可离的眼睛望着两人牵紧的手，脑海里回响着两人进来前说的话。

原来两家不仅只是邻居，秦念君还是祝今禾的干妈。

这算什么。

“两人是朋友是吧？正好一起过。”沈炎笑眯眯地看着她，是长辈看晚辈的目光。

却又仅仅只是长辈看晚辈的目光。

这是乔可离第一次这般后悔。

她不该答应祝今禾，不该来她家。

乔可离垂眸，和离得近的祝好说：“抱歉祝阿姨，我不太舒服，想先回家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了下，但祝好看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相信她没说谎，紧张道：“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乔可离摇摇头：“我想回家。”

祝好：“我让司机送你。”

乔可离摇头。

梁晓雨和段小璇这时道：“我们陪她回去。”

乔可离知道自己现在很扫兴。

但她实在没办法面对这样的人。

祝今禾虽然没说话，但还是跟着她出了家门。

走了几步后，乔可离依然能够听见身后其乐融融的声音。

是沈惟念在撒娇。

没切的蛋糕交到了她手中。

梁晓雨原想跟上，但被段小璇拦住了，她说：“让祝今禾去。”

虽然不解，但梁晓雨还是没再往前走。

大家都走了，楚琳白再留下也没意思，跟着几人离开，见状攀着两人说道：“走吧，我们去玩。”

梁晓雨担心，但想到有祝今禾在应该没问题。再加上楚琳白根本不给她考虑的时间，于是被两人拉走了。

“是不

是因为饿了？”祝今禾看她脸色苍白，关心道，“我带你吃点东西？”

乔可离摇头：“你让我静一静吧。”

祝今禾总觉得这样的乔可离很怪异，总让她感到恐慌。

担心她是不是犯低血糖，祝今禾从包中拿了块巧克力出来，递给她：“吃块巧克力。”

除了太久没进食导致低血糖、肠胃不舒服之外，祝今禾暂时想不到原因。

那块巧克力圆圆滚滚的，金色锡箔纸包裹得很漂亮。乔可离尝过，之前祝今禾第一次硬塞到她唇间时。

她望着那块巧克力发呆，时间久到那上面出现重影，仿佛能够看见很多年前。

——“我妈说了，你的名字根本就不是因为巧克力。”

——“是因为你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不要你和你妈了，要跟你妈离婚。”

——“你妈也不要你了，所以你才叫可离。”

她记得那天她把那个小孩揍得鼻青脸肿，哭着跑回家问姥姥是不是这样。

姥姥一边告诉她不是这样，却又说不出来原因。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因为没有爸爸妈妈而自卑，所以将自己包裹起来。

会告诉别人爸爸妈妈很爱她，所以她叫乔可离，是“巧克力”的意思，有时候也会告诉别人是因为妈妈怀着她时很喜欢吃巧克力。

还会告诉新认识的小伙伴，以后看到巧克力就一定要想起她。

总之她是个自卑敏[gǎn]爱撒谎的小孩。

就连她一直爱惜的小佳，也被人告知，不过是徘徊在小区外的流浪狗。

几年来唯一一次回家带的礼物，不过是路上随手捡的流浪狗。

所以后来她开始讨厌巧克力，讨厌一切和过去有关的东西。

可是偏偏有人，总是让她一遍遍地想起。

“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挺烦的，”乔可离垂眸笑得很轻，“你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巧克力还在掌心，她微微蜷缩手指，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我可能说过很多谎，但我讨厌你这句话确确实实是发自内心的，”乔可离不想再兜圈子，她道，“你让我见识到自己的卑微渺小，你生在罗马，我终其一生可能也只是你的起点。”

“你的出现让我无数次自卑，你焦虑的只有成绩，我焦虑的不止成绩还有糟糕的生活。我本来可以不用和你比较，是你非要出现在我生活里，为什么？”乔可离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她面前。

——我讨厌你是发自内心的。

祝今禾其实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她以为的十八岁生日要隆重要精彩，原来只是她以为的。

对乔可离而言是负担，是折磨。

她能说什么？

说明明是你说你最喜欢吃巧克力。

是你说别忘了你，以后看见巧克力就要想起你。

是你说我爸妈真好，能不能分给你。

我问你怎么分，你说可以结婚。

还是说，你明明说你慕强，只会喜欢比你厉害的人？

你只顾着说，却从来没回头看过。

面对她红着眼眶的倾诉，祝今禾什么都说不了，她声音沙哑，只够说一句：“别哭了。”

乔可离不再与她争吵，闷着头一个人走了很久，直到停在公交车站台处，才敢放声大哭。

祝今禾带给过她温暖，她不想这样伤害她。

但没有可是了。

三月十五那天，乔可离带了个熟鸡蛋到学校，写了一封信塞到了祝今禾的课桌里。

没有后悔也没有道歉，只是祝她生日快乐，希望那天的话没有影响到她学习，另外祝高考顺利。

祝今禾明白她的用意。

鸡蛋就当回礼，写信是害怕耽误她学习。

这样以前祝今禾肯定会回信，或者调侃她，自己的礼物就值一个鸡蛋回礼。

不过她又想起，乔可离并没有带走那份礼物。

祝今禾轻扯着唇角，将鸡蛋和信一起塞进课桌里，没有再回。

两人的成绩依旧你追我赶不相上下。

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天变少，终于变成了瞩目的个位数。

倒数第三天，全班去校前广场拍了毕业照。

邱恩一排排按身高排秩序，乔可离不小心撞了下旁边人的胳膊，刚准备道歉才发现对方是祝今禾。

两人都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拍完了毕业照。

乔可离意识到班上同学说的是真的，祝今禾其实挺冷漠的。

在黑板上数字变成二的那天晚上，教学楼的灯光倏然全灭，四合院似的高三教学楼中央的花园里架起了舞台。

那是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他们拿着麦克风，在为他们庆祝呐喊。

在一首首属于青春的歌曲中，他们将卷子课本撕碎，碎片似雪花般飞舞。

有纸飞机从天上掉落，顺着风落到了她所在的楼层。

她顺着纸飞机看去，看见的是那张冷淡疏离的脸庞。

人海茫茫，却与她目光对上。

她看见她弯唇，她听见自己说“考试加油”。

纵然过程很痛苦，但某种意义上来讲，祝今禾也给了她动力。

她想，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堪。

只不过是环境为她减了分，所以那份讨厌才会被放大百倍。

不过，都过去了。

和大多数人的记忆一样，今年的高考最后一场结束也下了场大雨。

地面上湿漉漉的，乔可离闻着泥土清香，将自己的东西打包好。

邱恩怕空出一天就没办法再将同学们聚集在一起，考完试之后勒令所有人不可以对答案，开开心心吃完散伙饭。

从未喝过酒的段小璇喝了两杯啤酒。

最后却醉得大哭，抱着乔可离和梁晓雨大闹——

“我知道你俩才是最好的朋友。”

“但是！我愿意当你们的第二好朋友！认识你们是我最最最开心的事情。”

“我以后出书了要把你们都写进我的后记里！”

本来没泪意的乔可离被她这么一闹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梁晓雨也喝了杯酒，晕头转向地将柱子当成段小璇抱着痛哭，哭到伤心处还帮柱子擦眼泪。乔可离一边拉她一边帮她擦眼泪，还要帮她躲镜头防偷拍。

斗了三年的一班和三班世纪大和解，举着酒杯互相敬酒，顺便还一起起哄邱恩和董瑾。

听说两人和好了，准备最近去领证。

但两人依旧吵吵闹闹，在吵嚷着对方都不许喝酒。

乔可离突然想起刚上高中时。

那时她想着去兼职赚生活费，在邱恩得知后告诉她——

“你别去兼职，你这个年纪就该好好搞学习。”

“学校有个政策，每年评选补助、奖学金会综合考虑平时表现，为同学做出的贡献。班长这个职位虽然很累，但是能够为你争取机会。”

“再不济你还有班主任我，别怕。”

幸好，她靠着奖学金和补助过完了高中三年，没有再麻烦邱恩。

祝今禾没参加毕业聚餐，听说刚结束高考就被爸妈拉着去旅游了。

那天乔可离是不打算哭的。

但受情绪感染，最后眼睛肿成了核桃。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了。

听段小璇说理科状元在云中，叫喻明夏。

乔可离认识她，中考结束后喻明夏靠着中考第一的成绩进了云中最好的班级并且被学校包揽了所有费用。

当时乔可离差几分，两相比较下上了三中，免了学杂费。

这样想，她进步了许多。

也许有几分功劳还能落在祝今禾头上。

祝今禾比她多了三分。

和往常差不多。

乔可离回看了一遍之前的成绩，发现第三次模拟考试她比祝今禾多三分，再上次是祝今禾比她多三分。

还挺有规律。

乔可离觉得好笑，甚至脑洞大开，想象着要是有个四模是不是就是她比祝今禾高了。

填志愿那天，段小璇告诉她祝今禾在打听她要考哪所大学。

乔可离心怡的大学，一所云大一所棉大，说实话她自己也没做好决定。

不过，她倏然想起祝今禾比她多了三分。④

高考无异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能够压死一片人。

尤其她想报的专业还是热门专业。

干嘛，想和她抢专业？

乔可离并不想在未来四年里再受到她的压迫。

两相抉择之下，乔可离和段小璇说了棉大。

棉大和云大的计算机专业水平不相上下。

她没别的想法，就是赚钱。

未来的科技发展肯定离不开计算机技术。

“等等，还是云大吧。”

“到底哪个。”

“你随便说一个。”

随缘吧。

抽到哪个是哪个。

几天后她才询问段小璇说了哪一个。

段小璇说了棉大。

那时高考志愿填报早已经结束。

她庆幸的同时又有些不知缘由的失落。

她想也许是因为高考结束，属于她的年少青春也落下了帷幕。

有点遗憾伤感在所难免。

收到通知书那天，许久没见的祝今禾出现在了学校外约她见面。

她手里拿着的是棉大的录取通知书。

“本来有话想说，”祝今禾声音很轻，望着她的目光柔和而认真，“好像没必要了。”

这样的场景让乔可离有片刻恍惚。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祝今禾没什么情绪，神色淡然，像是早已经知道了答案。

沉默半晌，乔可离近乎呢喃的声音回应她：“不然呢？”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不然呢？

每天凌晨想到她就会睡不着，爬起来写两套试卷，常被她气得只想赶进度，会关注她学到哪部分了，甚至会想她在给谁讲题。

会想她的语文英语能不能抵过祝今禾的数学物理成绩，会想祝今禾考上的大学，她能不能考上。

更别提令她感到糟糕的源头，祝今禾的邻居。

有时候闲时她也会想，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源头，所以这一切都变得讨厌起来。

如果……如果没有这层关系呢？

但现实并不容许如果的猜测。

她不可能把祝今禾当朋友对待。

如果那是朋友，那当朋友比她考得好时，她只会高兴觉得理所当然，并不会产生危机感。

所以，她们之间注定是死局。

“知道了，”祝今禾笑得释然，“虽然你也挺烦，但还是希望下次见面你能够过得很好。祝你万事顺意，前程似锦。”

那一刻乔可离停顿了，她擡头，觉得今天的祝今禾异常温柔。

她意识到祝今禾在和她告别。

大家都说，高中毕业后，若非约定很难再见面。

她们之间也没有约定的机会，所以。

“你也是。”半晌后，乔可离

轻声说。

“再见。”祝今禾弯唇。

“再见。”

乔可离想，她还是感性的。

即便是面对讨厌的人，也会因为对方的离开而难受。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乔可离微微张唇，将她方才的祝福再次送还给她。

“祝你万事顺意，前程似锦。”

这是她第二次这么认真看着祝今禾离开的背影。

第一次是刚上高中时，那时陪祝今禾来的人很多，沈惟念也是其中一个，她蹦蹦跳跳地去到她身边，叫她今禾姐姐。

那时她就知道。

她和祝今禾注定不可能成为朋友。

早在小巷子遇见她之前。

乔可离就已经将她排除在身边人的列表之外了。

后来听段小璇说，祝今禾没有去棉大，而是出了国。

听说她本就不用参加高考，家里人已经为她安排了学校。

但她不想白费这么多年的努力，所以决定参加高考。

总之，就如祝今禾所说的那句再见。

往后很多年，她们没有再见过。

作者有话说：

没关系等下一章，多年不见，泼杯小酒以示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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